谁是吴利梅?
2021-09-11 09:31 来源: 掌上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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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往昭觉县采访吴利梅老师之前,我和同事聊起了这位尚未谋面的采访对象,把从资料上了解到的吴老师生平经历大致讲了一下。同事问我: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谁是吴利梅?她是昭觉县三岔河镇中心校的二年级一班班主任,是一位在彝族聚居乡镇工作了十六年的外地汉族老师。她是四川省“五一”劳动奖章的获得者,带出了教育局长口中“破天荒”的优秀班级。她曾坚守,也曾离开,又在离开后选择了回归。

一.初入彝区,当时真没有什么很崇高的想法

1972年,吴利梅出生在四川省资阳市乐至县,父亲是国企的工人,母亲负责操持家务。“我看着教室里的孩子,经常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我们那会儿条件没有现在好,一大群孩子挤在教室里,老师想在教室里转一圈,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坐在操场花台上,吴老师向我们回忆了往事,“父亲想让我学中医,但我从小就想当老师,他们拗不过我”。1998年,吴利梅从内江师专(现内江师范学院)毕业,正式走上了教师岗位。

毕业之后,吴利梅陆续在川西南几个地级市的私立学校任教。2006年,吴利梅放弃了收入相对可观的私立学校工作,离开亲人和朋友,选择到欠发达的昭觉县任教。当我们问起原因时,她很坦率地说:“当时真没有什么很崇高的想法,就是想着考个公立老师,让生活稳定下来。正好昭觉县在招考,就参加了。”

初入彝区,当时的教学和生活条件让在城市学校里待惯了的吴利梅一时难以接受,“先是给我们分配到三岔河的一个村小,之后才去的中心校。那时候到学校的路还没修通,一脚下去全是泥,教室里课桌也是破破烂烂的,和我一起去的一个女孩子当场就哭了。”乡上的干部很怕这一批新来的老师们被“吓跑”,大手一挥,招呼了几个村民一哄而上,把老师们行李全搬进了宿舍。住在附近的家长也表现出了特别的热情,每天都叫孩子在书包里背一点家里的蔬菜瓜果到学校送给老师。“我们当然不收,他们还是坚持背。更好笑的是有的学生家里一时间没有菜,家长就跑到乡上买了菜让孩子们送来。”

吴利梅很认真地盯着我们,说:

“没有他们,我干不下来。他们很尊重老师。”

二.十六年解答一道题目:彝区孩子比别人差吗?

昭觉县近年有一项政策,在乡镇小学读完三年级的学生可以参加全县组织的统一考试,成绩突出者进入县城几所软硬条件更好的学校继续学习,这对农村里的孩子们来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2020年,吴利梅担任班主任的班级有30名学生参加了考试,29人被县城学校录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吴老师谈起这件事显得很兴奋。昭觉县教育局的曲尔局长在发给记者的微信语音中同样语气激动,用“破天荒”来形容这一成绩,他说:“她的班平均分在全县所有班里排第二,仅次于县城里的一个班级!要知道县城的各所学校的所有班级也都参加了这个考试,其中不乏在全县甚至整个凉山州东部都很优秀的班级。”家长波布子杂告诉我们,自己的大儿子就是在吴老师的教育下考进了县城学校,去年秋季学期听说吴老师又开始带一年级,赶忙找到学校,强烈要求把刚入学的女儿也送进吴老师班里。波布子杂不会说汉语,在乡镇上开着一家小小的商店,她把一个彝族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期望,寄托到了吴利梅身上。

海拔2242米,气温16℃,9月8日,我们站在一班门口往里看,教室宽敞整洁,吴老师正站在讲台上,领着孩子们背诵加减法口诀。台下是刚刚升入2年级的孩子们,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神情投入,用可以称得上“标准”的普通话大声背诵着“8+8=16,8+9=17……”。在白板上讲解退位减法例题时,她大声地问孩子们:“3减7,大家说,洛洛?(彝语:够不够?)”孩子们齐声回答:“阿洛(彝语:不够)”吴老师很满意地继续问:“对,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孩子们说:“借一位!”吴老师告诉我们,三岔河中心校目前正处于学区布局调整期,只有一、二两个年级,近200个学生,虽然现在的孩子普通话能力都很不错,但因为年龄太小,有一些数学概念用汉语表达出来时,他们理解得不够透彻,所以她自学了一些彝语,在教学中偶尔穿插一下,效果很明显。在低年级数学教学中,她还自创了“三步教学法”——做一做,学一学,练一练。例如“认识时钟”这堂课,她就让孩子们找来了彝区农村家庭最常见的圆根、土豆,在切面上自制小时钟,对钟表有了一个感性的认识以后,这才开始传授课本上的知识,并辅以随堂练习,让孩子们彻彻底底掌握。

吴老师很忙,上课,备课,带孩子做课间操,陪孩子打饭,几乎无时无刻不和孩子在一起,用她自己的话说,“周一到周五都住在学校,像学生的跟屁虫”,采访进行得断断续续。在等待时候,我拿起了桌上的一本算数练习册,封面上印着一句高尔基的名言:“经常不断的学习,你就什么都知道。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力量。”乡村学校的老师经常需要兼顾不同年级、多个班级的课程,在三岔河十六年,吴利梅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带过多少班级、教过多少学生,记不清有多少学生因为教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她深刻记得的,是那些成年后同样又反哺了教育事业的学生。她说,有一个早年间的学生,后来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也踏上了从教之路。她又指着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小男孩告诉我们:“他叫沈龙成,他的父亲也是我教过的学生,现在在‘一村一幼’当辅导员。”

阿来王芳是坐在第一排的一个乖巧姑娘,写起字来一丝不苟,“我是班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我说。阿来王芳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因为信任吴老师,把她留在了三岔河上学。坐在学校操场里和吴老师聊天时,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女孩儿,想象着这个彝家姑娘的未来,心下一动,问吴老师,这十六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她想了一下,对着我说:

“彝区的孩子并不比别人差。只要有人教,他们就能学会;只要用心、用情去教,他们就会学得很好。”

三.归去来兮,人生能有多少个“第二次选择”

2012年,吴利梅面临着人生中的又一个选择。和家人长期两地分居,女儿即将升入中学,自己也到了40岁——在凉山州州府西昌市公立学校考调教师的公告里,这是允许市外教师参与考试的最高年龄。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吴利梅参加了考试,顺利通过,进入到西昌市一所公立学校。

和群山环抱、安安静静的三岔河截然不同,西昌是一座繁忙热闹的城市,有机场,有火车站,商场里挂满了新款的连衣裙和包包,餐厅和酒吧里灯光璀璨。和中心校的板房宿舍不同,新的学校教师宿舍楼宽敞舒适。但吴利梅只待了一小段时间,入职手续还没有办完,她就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机会,跳上汽车,返回了三岔河。

吴利梅说:“在西昌肯定生活工作条件都更便利一点,但一方面,自己反而感觉生活上有些不适应;另外一方面,觉得在哪里都是教书,在三岔河教书更有成就感吧,更能实现人生价值。乡村更需要老师。

很多人在第一次面临重大人生选择时,也许都是懵懵懂懂地将自己交给了命运;但当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出现时,考验的,往往是一个人最初的本心。

我们刚到三岔河中心校准备开始采访时,校长阿尔伍沙热情地迎接了我们。他这学期才从其他单位调入,但对吴利梅的故事早有耳闻。我和他聊天,没开摄像机,他说:“在乡村学校,有这样的老师,真的很不容易。”

吴利梅的大学学弟,同时也是她的搭档,二年级一班语文老师尔古伍哈说:“班里面有不少留守儿童,他们对待吴老师就像对待自己的妈妈一样。”

吴利梅自己说:“不论是过去搞脱贫攻坚,还是现在搞乡村振兴,我认为教育都是很重要的。”和所有彝区的孩子们一样,三岔河的孩子们是幸运的,据媒体在2020年9月的报道,凉山州五年里累计投入的各类办学条件改善资金超过90个亿。2016年,三岔河镇中心校建成了新的综合教学楼,有了新的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还有淋浴房、标准化的塑胶篮球场,以及各式各样的教体器械,吴利梅和孩子们有了更良好的教学环境。

谁是吴利梅?她有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干练的短发,微胖的身材,在人群里中并不起眼,甚至在很多年后,她教过的学生也许都会遗忘她的样子。但在凉山,正是成千上万的“吴利梅”们,托举起了基层乡村教育。他们每天重复着相同的生活——教师,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用每一堂课,每一次批改,把知识的力量注入这片古老的土地。“奉献”这个词语,不再是一种见惯了的修辞,而是对他们人生的一个深沉注脚。他们会培养出很多人:有知识的农民,有技能的工人,甚至可能会培养出学者、艺术家和体育明星。有朝一日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我想我会问出一句:

“谁是你生命中的吴利梅?”

记者:阿比伊木 江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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